横店22年进化史：从穷山沟到“中国好莱坞”

80二十世纪末至90二十世纪初，乍浦逐步形成轻工步行街。（重拍数据资料图）

7月6日，乍浦泰兴街即为晚期的轻工步行街。

7月4日，乍浦剧组，小演员在摄制完结后有感而发歇息。

乍浦晚期的市中区。（重拍数据资料图）

乍浦的深圳街香港街风景区摄制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的谭学衡情景。

2018年7月2日，内景乍浦赵王宫。 A12-A13版摄影家/南方周末本报记者 刘勇

7月5日，乍浦影视集团公司的会议厅内摆满晚期电影队的播放器。

7月4日下午10时，在乍浦清代民宅会展城西侧的东周·唐园中，第一部IP武侠剧已经开始摄制。

在两座刷着红漆，仿唐代的城门之间，近百名群演站在拱门内。他们穿着长褂，梳着发髻，拿着竹篮，长剑或屏风，在这场公主出城的戏中饰演大臣、仪仗、宫女、百姓和骑手等。

同一天，在乍浦30个摄制基地里，平均有四五十个古装和二十世纪戏的剧组起早贪黑地制景，搭棚、摄制。据乍浦影视文化产业实验区管委会副主任朱国强介绍，截至2017年，全国有近2/3的武侠剧在乍浦摄制完成。

作为武侠剧和二十世纪剧的代工厂，坐落于浙江省金华市东阳市的乍浦如今被誉为我国荷里活。从1996年建成第一个外景摄制场地，22年过去，乍浦吸引了1323个影视制作公司在此注册登记，成为我国最大的剧组，也见证了上世纪90二十世纪以来我国电视剧发展轨迹。

在我国经济转轨发展的社会背景下，政府在文化传媒与电视剧行业政策两个方向上逐渐放宽规制，无论从题材、内容还是表现形式上，电视剧都逐渐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格局。乍浦也在不断吸纳新的民营资本和电视制作中，实现生产方式的变革。

乍浦能建摄制地，那不是开玩笑嘛？

用乍浦影视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徐天福的话说，上世纪九十二十世纪初期的乍浦，还是个不起眼的古岭。

徐天福出生自乍浦农村，印象中村子四周都是荒山，水稻田被丘陵分割成豆腐块，连片的土房挨着农田。村里大部分人靠编织草席，种植水稻、玉米为生，精神生活匮乏。

对于电视剧，徐天福印象最深的是1990年出品的50集电视连续剧《渴望》。每晚一家人都会坐在电视机前一起看，走到哪里都听到人们在讨论昨晚的剧情，他听到最多的评论就是贴近生活、真实。

这是第一部以平民视角切入的现代家庭情景剧，讲述了年轻女子刘慧芳在对自己有恩和有爱的两个不同身份男人之间的摇摆。北大教授戴锦华认为，《渴望》奠定了电视剧在我国的地位。它对整个包括城乡、中心城市和边远城市的覆盖，对不同年龄段，不同社会阶层的普遍覆盖和冲击，使得电视剧在社会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当时，没人能想到几年后一穷二白的乍浦能与影视剧制作结缘。

1995年，国家广电部颁布规定，允许民营公司申请《电视剧制作临时许可证》,意味着民营公司能够参与电视剧制作。国产电视剧开始扮演当代说书人的角色。

当年10月，谢晋导演已经开始珠海摄制为1997年香港回归献礼的影片《第一次鸦片战争》。为了更真实的重现道光年间深圳街景，他辗转深圳、上海两地找寻外景基地。

陪同谢晋导演寻景的一位浙江省东阳市委前宣传部部长偶然间推荐了乍浦，促成了谢晋与乍浦集团公司董事长徐文荣的会面。

道具设计师朱国胜跟着谢晋导演实地考察，他回忆，乍浦没有铁路、港口，从杭州市坐大巴到乍浦是唯一的交通方式，约五六个小时。那时，乍浦镇中央只有一条名为泰兴街的主市中区，村落零星散落在山脚下，最高的楼便是乍浦集团公司八层的大厦。

暮色降临时，街上没有灯，黑漆漆一片，只听到满屋子蚊子的‘嗡嗡声’，朱国胜记得谢晋导演摇头说，乍浦能建摄制地，那不是开玩笑嘛？

徐文荣却看好影视文化产业的未来前景，他再三坚持，并保证半年内一定按模型建造完成。谢晋同意试试。

1996年1月底，徐文荣带着120支工程队，几千人在乍浦的荒山上炸山开地，建造出一个占地总面积319亩，拥有160多座建筑物的19世纪南粤深圳街摄制基地，包括官府、民宅，酒肆、商铺等。

徐天福总听父母回顾那段历史，谢导演要求街上铺设破旧石板路，为了还原150年的街景原貌，甚至把土坟的墓碑也拆下来用。

8月8日，谢晋导演在深圳街举行开机仪式，乍浦的村民将剧组团团围住。

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公映，乍浦的名气不断扩大。剧组纷至沓来，乍浦集团公司又接连建造了香港街，赵王宫，清明上河图等摄制情景。乍浦影视基地的规模效应开始显现，逐步发展为我国最大剧组。

我国荷里活

朱国胜来自安徽，从1993年跑剧组起，到2000年扎根乍浦，他陆续在乍浦跟拍了五六部电视剧，深知乍浦对于一个剧组的意义。

1990二十世纪，一般剧组总共一两百万的制作费用，若搭建一个假的宫殿，花费约几十万，事后可能还需要拆除，挤占大量制作成本，也拖慢摄制周期，是完全不现实的。朱国胜认为，乍浦摄制基地的建设解决了电视剧制作环节中的大难题。

另外，改革春风对于电视剧行业蓬勃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周星在论文《改革开放30年我国电视剧发展要评》中提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掀起了我国经济发展的新高潮。1992年6月1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广播电视被纳入自主创收、自负盈亏的第三产业体系。我国电视剧自此进入市场化探索之路。

千禧年后，在朱国胜印象里，短短四年间，乍浦建起了10处摄制基地，从秦朝到近代五千年的历史，都能在现有的情景中搭建起来。

乍浦一度成为武侠剧偏爱的加工厂。《寻秦记》、《杨门女将》、《流星蝴蝶剑》等港台影视公司制作的武侠剧均在乍浦取景摄制。

武侠剧里，只要在商铺和城楼的门楣处挂上名字的牌匾，刷上不同色的油漆，再换几个灯饰等物件、服装，镜头里就是全新的情景。乍浦一群演管理员王小东介绍。

那时候古装戏刚刚风靡，多是与港台合作，但不如现代剧丰富。朱国胜猜测，上世纪90二十世纪经典剧作《渴望》、《编辑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纽约》等多数是现代室内情景剧，给后人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剧组扎堆创作现代剧。2004年之前，现代剧立项数量占比高于50%。

2002年，党的十六大作出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发展文化事业文化产业的战略部署。时隔一年，广电总局明确了民营制作机构在电视剧制作领域的准入机制。

在此背景下，2004年，浙江乍浦影视产业实验区获批成立，成为国家广电总局批准设立首个国家级影视产业实验区。

2005年正值抗战胜利60周年，革命题材的电视剧层出不穷，代表作《亮剑》该剧创下13.7%的收视率，成为当年央视电视剧收视冠军。

为了追赶《亮剑》的余热，之后几年，每个月平均有20多个剧组蜂拥至乍浦拍戏，题材多数集中在谍战、反特和抗日剧情上。

朱国胜回忆，那年起，乍浦的道具仓库里，枪支、军官服，情报机，老式拨号电话等道具柜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投入到赶制和买卖步枪等模具的行列中。

2007年，美国一名影视行业本报记者来到乍浦考察，他惊叹于我国大规模的造景技术。回去后，其撰写文章将乍浦称为我国荷里活。

这股近代剧的热潮也让群演数量激增，横漂大军成为新名词，乍浦集团公司也成立演员公会。王小东交了10元注册费，被演员公会录入群演系统，每当有新剧组入驻乍浦，相关信息就会在两三个固定地点公示，通知上只有时间地点和需要人数，不会写是谁的剧组，这样对每个人都公平。相比起在北方某影视基地被骗钱的经历，王小东觉得呆在这里更舒服。

群演林建入组第一天，就被周星驰导演看重，演了《西游降魔记》中开场镜头中的角色。很多群演奔着过把演戏的瘾来，一不小心就看到大腕，挺魔幻的，20岁出头的林建笑得很满足。

乍浦遭遇抗日神剧争议

抗日剧的泛滥，也曾让乍浦一度饱受争议。

8年前，王小东刚来乍浦时，每隔几天，他都要在某部抗日据中频繁串角。

上一场还是贴着八字胡子的日本兵，下一场就穿着八路军的衣服，拿着步枪或军刀和几十人一起向前冲，有时候跑着跑着假装被炸死了，化妆师就在衣服上喷上调配的红色颜料。各类抗日戏里，王小东一演就是4年。

2006年起，广电总局严控武侠剧，要求每家卫视黄金档每年不得播出超过两部。乍浦集团公司召集一批行业专家研究往年的政策和规律，决定由抗日剧扛起电视剧复苏的大旗。

徐天福称，从国家政策的风向标考虑，大家认为抗日剧符合主旋律，对投资者来说，较为稳健安全。

抗日热潮持续燃烧荧屏，乍浦影视城里四五十个剧组都在打鬼子。有媒体报道，鬼子演员一天死八次，乍浦影视城一年杀鬼子近10亿，可以绕赤道一圈，被戏称为乍浦抗日根据地。

另外剧中夸张手法遭网友吐槽恶搞，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等情节引起观众声讨。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石力月认为，这些革命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走向了商品化发展的道路，即它消解了革命本身的正面叙述，注重演绎爱恨情仇，为迎合市场制造卖点，是快餐式、消费化的剧情生产方式。

一位在乍浦的日本演员曾这样说道：战争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尤其是咱们国家曾饱受战争带来的创伤，没有人比100年前的我国人更加理解这种痛了，先辈们也为后来的和平付出了太多太多。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其实更应该创作出高质量的、有温度的战争剧或电影，来反映那个时代。

谈起这段发展经历，徐天福没有忘记乍浦遭受的诟病。

2008年的金融危机波及我国，实体行业的资金大量流入到影视制作中来，加上电视制作模式转企改制，大大小小的新公司成立，水平参差不齐，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可能和院校毕业的专业导演、制片去比，再加上乍浦有全国最多的近代摄制情景，承接的戏也最多，摄制过程由剧组现场把控，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阶段。

横漂王小东并不了解影视剧的发展规律，他在意有没有哭丧费、高温补贴、扛枪费等，一天的演出费只有80，加上杂七杂八的补助也就100元，我们希望剧组来得越多越好，每天都有戏演，这行才能做下去。

他偶尔也参加一些演出培训，学习表情管理，民官身份的转换，士兵的军姿等技能。

大多数时间，他听从副导演的指挥，蹲在牢里、守在山上、躺在尸体里，从城门里冲出来，在各个情景里穿越，和三万名群演一样，期待自己更多出现在镜头里。

2013年，广电总局下发22条军令，所有抗日剧都需重新审查，抗日剧黄金档播出将受到限制；抗日传奇剧、戏说剧等直接喊停。

想制作出经典作品，还要紧握时代脉搏

7月初，在乍浦摄制的剧组共42个。34摄氏度高温下，执行导演宣布歇息两分钟，王小东正用小锤子敲着半米高塑料桶里的冰块，准备发给近200个穿着两层长袖的群演们降暑。50米外，另一个剧组的群演已经开始导演的喇叭提示声中，从街上四散逃开。

王小东跟很多老群演熟识，但不知道坐在马车的帘幕里，时不时探出头来，用手扇风的90后女演员张雪迎。

他感慨现在的新人层出不穷，名字都来不及记熟，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但他羡慕这些出镜率高的少男少女们，演戏不就是这样，无论出身，多出镜才能让大家认识你，片酬才会高。

2010年，iPad的出现；近几年，短视频、直播平台的风行，媒体移动形态的逐步形成改变了受众的观影习惯和审美，从而影响了演员的养成机制。

乍浦资深制片人王宇轩体会最深，他感受到电视行业的急剧变化——近三五年，IP剧，玄幻，青春网剧等多种架空历史和现实的剧情剧随之异军突起，催生出一批受欢迎的流量演员。

事实上，国内的演员培养机制还没有跟上电视产业的发展需求，影视制作方短期培养出来的人演技并不够扎实，而一线演员少，档期满，导致片酬高，大部分电视剧请不起几个一线演员。王宇轩认为，这也是电视剧内容生产质量跟不上，演员市场无序的原因之一。

这些IP剧能够很好地规避政策风险，又具有较稳定的年轻受众群体，从商品属性来看，多数投资方更喜欢这种交换价值高于价值的电视剧，演员选择上，自然也会倾向于明星化。石力月将此归于整个娱乐工业的生产逻辑。

徐天福认为这是市场主导下电视剧发展初期的必然阶段，也要看到这两年年轻导演叫好又叫座的影视作品时有出现，要给他们时间。

归根结底，任何时代里，想制作出经典的电视作品，还是要紧握时代脉搏，生产大众喜闻乐见的内容，这也是乍浦影视工业化之路追求的目标。徐天福说。

改革亲历

朱国胜 乍浦某道具制作租赁公司董事长

1995年，谢晋导演的电影《第一次鸦片战争》开拍，朱国胜作为剧组的道具设计师，曾陪谢晋导演一起考察乍浦，并设计了剧中人物在深圳街的生活情景。

从此，朱国胜便与乍浦结下不解之缘。四年间，他多次往返深圳、乍浦，为港澳投资摄制的武侠剧提供道具设计和指导。那时候，他将香港人发明的钢丝穿绳的吊威亚技术传到国内，取代了粗螺丝固定钢丝的传统做法。

2000年，他在乍浦开了属于自己的道具租赁公司。

在乍浦，最多时候，每天拍戏的剧组有70多个，他主要为武侠剧提供角色配件，情景摆设，影城布展等，在他的道具库里，有东周至近代的道具一亿七千万个。其中有一半是他的团队手工打造。

朱国胜说，现在来乍浦拍戏的剧组对道具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因为摄影家4k技术的使用，画面可以清晰放大，许多道具需要定制，以前用泡沫铸的烫金的鼎或灯饰都被树脂材料的道具取代。

乍浦作为全国最大的影视摄制基地，集聚了电视制作最完备的资源和人力，但他也意识到我国荷里活和美国荷里活的差距。我国的道具设计师多是手工艺人，而美国的是计算机编程师。美国人做一个糖化玻璃杯，是操作机器按照分子数据的比例造模，而我国则是手工调制而成，可能砸到人会很疼，也可能一碰就碎了，说不准。

综合来说，他认为我国电视剧与美剧的差距还有50年，但是乍浦对于影视产业的贡献不仅仅在于缩减成本，逐步形成制度的规范化，更重要的是集聚效应加速了我国影视制作工业化发展，在我国应该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做到。

改革辞典

电视剧制作许可

电视剧制作许可指制作电视剧（公开播出的）要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持有《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许可证》的机构才有资格制作电视剧，并且事先还必须另行取得电视剧制作许可证。

2003年电视剧生产的重要事件包括第一次给民营企业发放电视剧生产准入证，共有八家电视剧制作公司获得广电总局颁发的电视剧制作甲种许可证。

A12-A13版采写/南方周末本报记者 赵蕾 实习生 丁文婷